“绝大多数的产业融合都是从技术融合开始的”，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中方院长朱晓明教授这样说。与其他商学院的院长相比，朱晓明更愿意探索科技与管理交汇之处最奇妙的“化学反应”，不但在中欧倡导凸显科技创新趋势的多元化课程设置，将《数字经济时代的战略反思》、《创新管理》、《企业创新与转型》等课程引入讲堂，还亲自研究相关课题、撰写教材，利用课堂教学和讲座研讨为学生们授业解惑。他始终对世界科技前沿的最新动向抱有浓厚兴趣，对其发展趋势持续跟踪。“昨晚刚把2013年诺贝尔化学奖的案例发给我带的研究生，我觉得很值得探讨，至少有以下几点启发，”朱晓明饶有兴趣地向《世界经理人》记者介绍道。

互动话题：制造企业如何“服务化”？

　　新药研发以罗氏为例，过去平均一种药品从最初的研发到上柜销售需要12年、10亿美元、400位研究者的投入。今天，借助数字化手段效率大大提高，成本显著降低，中欧校友企业就有好的案例。传统观念中，牛顿力学(Newtonian mechanics)是研究宏观世界的，而量子力学(quantum mechanics)是研究微观世界的，两个体系并不相容。比如计算模拟蛋白质这样的大分子，全用量子力学，现在的设备条件还达不到；只用牛顿力学，一些局部反应算不了。一种解决方案就是两种力学的结合，牵涉到化学反应关键的部位用量子力学来算。2013 年三位化学诺奖得主建立了基于量子力学、牛顿力学以及杂合量子经典力学的理论模型，实现了牛顿力学与量子力学的和谐统一。他们的创举突破了实验化学(experimental chemistry) 的限制，为计算化学(computational chemistry)开辟出新的发展道路。他们用物理的原理模拟化学反应规律，减少盲目性，缩短时间、降低成本。如今对化学家来说电脑如同试管一样重要，计算机模拟等数字化手段可以获得比传统试验更快速、更准确的结果。

　　朱晓明认为，这个案例完美诠释了在现代科研和商业环境中，沿着基础研究—应用研发—商业开发的路径从技术融合到产业融合的全过程。身处这样一个大融合的时代，我们必须重视来自科技源头对商业世界的影响。商学院必须承担起研究和传播技术趋势和商业应用的责任，帮助学生和企业管理者，开阔视野、拓展思维、理解趋势、把握未来。

　　“大云平移”：转型快车道

　　朱晓明认为，第三次工业革|命大潮带来的技术应用搭建起一个无与伦比的基础设施架构—“大、云、平、移”。在工业经济时代，“铁、公、机”，“路、桥、隧”，“水、电、气”是推动中国重化工业发展的硬件基础设施，但在数字化时代，作为软性基础设施的“大、云、平、移”将成为经济转型的快车道。

　　“大”就是大数据，即通过云计算、移动互联网等手段，从各种类型的数据中，快速获得有价值信息的能力。“云”就是云计算，就像发电厂提供的电力是公共服务一样，云服务商昼夜不停地为企业和消费者提供信息处理上的服务。“平”就是平台，包括交易平台、媒体平台、支付平台、软件平台等。2013年《福布斯》公布的全球体育500强前十名中有4 家是平台型企业；2013年中国500强企业前40名中，利润率最丰厚的也是平台型企业，如百度、网易、腾讯等。“移”就是当下热度最高的移动互联网，是互联网、平台与移动通信技术相结合的活动的总称。以“大、云、平、移”为代表的技术浪潮催生出一系列商业趋势，正在深刻地改变着现有的生产方式和商业模式。

　　第一，从规模经济到范围经济。产品经济年代，规模越大，产量越高，效益越好。但克里斯·安德森的长尾理论认为，当商品储存展示的场地和流通的渠道足够宽广，且相关成本急剧降低时，那些看似需求低的小众产品所占据的市场份额如果集聚起来，也可以达到惊人的数量。而今，网络让资源可以共享，在规模之外，品种也有可能提升效益，短头和长尾都应充分得到重视。

　　第二，从收费到免费。以前企业的商业模式是只能通过对用户收费来获利，但现在免费的现象在一些行业，尤其是平台类行业相当普遍。依靠部分免费的营销策略，企业将争取到更多的客户群体从而赚到更多的钱。免费交易平台的代表有亚马逊中国等电商网站，它们提供购物满额多少就免费配送的服务；免费媒体平台的代表有腾讯的微信业务，它依靠免费吸引了大量用户；免费支付平台的典型有招商银行等，信 用卡刷卡达一定金额就可以免年费，还有第三方互联网支付企业目前对个人免费服务；免费软件平台的典型有盛大推出免费的网络游戏《征途》、奇虎360为用户提供免费的杀毒软件。

　　第三，从企业的内部研发到研发的外包与众包。除核心业务外，企业对其他业务都可以外包。外包的内容从最初的信息技术外包（ITO），到业务流程外包（BPO），进而发展到知识外包（KPO）。在外包模式上，以前是B2B，即发包给明确的供应商，现在则发展成B2C的“众包”。宝洁的开放式创新成绩斐然，除了内部几千名研发人员外，宝洁用众包的办法向全球征集设计方案，可以联系到全球数十万名科学家和工程师为它开发产品，确保了持续不断的创新来源。苹果的软件有90多万个，自身开发的仅20个，众包占据了绝大多数。

　　第四，从传统产业到以互联网、平台、大数据和云服务为基础设施的产业。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第三产业都可以借助“大、云、平、移”来加速转型。多利农庄属于第一产业，以前它生产的产品是从田间到地头，现在实现了从农作直接到餐桌。农作物种植的温度、光线、施肥等都靠电脑和网络掌控，客户、品种与产量的需求也全部实现数字化。香港利丰集团原属制造业，但现在它没有一家工厂、一个工人，却能一年出口价值80亿美元的服装，依靠的是一批网络协调员通过互联网等数字技术手段掌控着它的供应链：在巴基斯坦采购棉花，在中国内地采购纽扣，在日本采购拉链，在孟加拉国制衣，在中国香港实现销售和出口。

　　无数而不生无网而不胜

　　工科的学术背景使朱晓明对技术创新情有独钟。“中国企业的技术创新走过了一条艰辛而曲折的道路，就以空调行业为例，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金桥出口加工区开发公司当总经理，参与引进了一些压缩机合资企业。原因就是我们在关键部件上处处受制于人，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压缩机，只能通过依靠引进消化吸收来学习”，朱晓明不无感慨地说。

　　“20年过去了，像上海海立这样的中国企业早已攻克了压缩机技术，让空调的‘心|脏’ —‘空调压缩机’健康运行。空调机中有些关键技术，如精密铜管技术须保证液气无泄露的闭路循环和高效率的热量交换，中国的空调机生产商也充分掌握了。众所周知，变频技术能使空调节能降耗。前年我在珠海格力集团考察时曾问过董明珠关于变频技术的问题。董明珠说，为了实现节能环保，我们就要使用变频技术。”

　　“我们日常用的电的频率是50赫兹，先进的变频技术则降到10赫兹以下甚至更低。这样智能空调根据室内环境自动调节时，就不必通过不断地开停机来实现，避免了由此带来的电能损耗。但是降低转速是有相当难度的，就好像一个人走钢丝时，慢步走比快步走更困难，走得太慢反而容易掉下来。格力已经掌握了先进的变频技术，变频最低可达1赫兹。这就是格力的广告语‘格力掌握核心技术’的底气所在。”

　　“中国优秀企业的技术优势和核心能力来之不易，靠的是执着和专注，而今正是新一轮技术革|命的发轫之时，抓住机会，我们就能赶超发达国家；错失机会，我们就会被其他发展中国家赶超。美国著名的科技预测公司Gartner，发布的科技预测曲线显示，2011年的42个科技预测点都与数字技术有关，2012年的48个科技预测点中有47个与数字技术有关，数字和网络技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改变着世界。未来的竞争，‘无数而不生’，‘无网而不胜’，中国企业必须迎头赶上，抢占先机。”

　　面对一日千里的技术进步，作为商学院院长和管理学教授的朱晓明坦陈自己的心声：“技术变革迅疾无比，管理学教授几乎来不及总结。虽然‘大、云、平、移’的概念是我三年前提出的，但是相关的教案和讲义每个月都在修订，教材也在不断更新。白天除了教学任务之外，还要从事院长的行政工作，晚上有时候还要参加论坛和活动，只有在晚上8点后我才有时间从事研究和撰写教材。仅去年，我做过的教材、讲义和主题演讲报告就有五十本。但每当看到学生和校友那种求知若渴的眼神，跟他们一起进行充满创意的交流时，我就感到劳有所获、乐在其中了。”

　　单轮驱动，还是双轮驱动？

　　朱晓明提出，中国传统制造业的转型升级，有两个轮子—数字化和服务化。单轮驱动或通过数字化可以升级为先进制造业，或通过服务化可以转型为现代服务业；双轮驱动，则是先进制造业与现代服务业的融合。

　　单轮驱动下，选择数字化还是服务化？朱晓明认为，可以从技术战略的角度来进行数字化，减员增效。还是以海立为例，前些年饱受用工紧张和人力成本上升的困扰，机器人价格下降后，部分生产环节上采用了机器人，不但可以胜任高强度的工作，产品质量也十分稳定，编程改变后还可以换岗，机器人的单价在35万元左右，5年就能收回成本。

　　在陆家嘴拔地而起的上海中心，建筑体量大，总计59万平方米，是金茂大厦的两倍；工程难度高，双层玻璃幕墙的外幕墙直接悬挂在钢结构上宣传画册设计，必须严丝合缝地整体拼装。主承建方上海建工集团采用了“建筑信息模型”系统（Building Information Modeling，简称BIM 系统），为摩天工程引入了“数字化大脑”，它可以将建筑设计、材料采购、构件制作、现场施工、设备运行、内部装饰、竣工后的物业管理等所有信息在数字平台上进行整合。上海建工利用BIM系统将这个超级工程的管理人员压缩到47个人，相当于世界水平的1/20和中国水平的1/30，极大地提高了工程效率。

　　“而对于服务化，我们可以从市场战略的角度去把握”，朱晓明说，“企业关键要明确定位，即在产业链中找准自己的位置。首先要问自己这样几个问题：在所处的产业链中有哪些环节可以服务化？对于可以服务化的部分，哪些适合自己承担？作为发包方，哪些服务可以外包、众包？作为接包方，哪些外包服务自己有实力承接？身处制造业的企业，如何探寻向服务业延伸的机会？”

　　“即使是制造业，许多内部活动也是可以分解的，企业应该从分工的专业化程度、协作效率以及核心能力的培养等几个方面，考虑将哪些服务外包出去、哪些服务留在内部。2000年前后，作为上海市外经贸委主任，我参与促成了戴尔中国研发中心落户上海。其后通过跟戴尔的不断交流，我们发现其研发中心相当一部分工作不是对计算机的研发，而是对计算机装配线的研发。跨国公司没将这部分事关核心能力、高附加值的研发服务外包出去，使我感触很深，其后我就一直注意跨国公司针对生产制造系统的研发动向。比如，现在富士康同样选择把生产装配线的研发留在了企业内部。”

　　朱晓明认为，制造业企业可以利用产业链延伸的机会，加速向服务业转型，促成制造业和服务业融合。振华重工从港口机械的传统优势领域，发展出海工钢构、海工装备的新业务，但也对集团的工程集成能力和配套保障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为了确保协作效率，形成工程合力，振华打造出具有特色物流能力的“舰队”，出色的完成了为美国旧金山—奥克兰海湾大桥运送主体钢构、为港珠澳大桥岛隧工程人工岛运送圆筒围护结构等一系列高难度的海运任务。

　　“对于数字化和服务化，制造业企业最好能够‘双轮驱动’，力求并重。中小企业，资源有限，可以根据外部环境和自身实力，两中选一，用‘单轮驱动’为‘双轮驱动’打下坚实的基础；大型企业对两者不可偏废，不仅要密切关注数字化时代发生技术颠覆的风险，还要适时推进制造业与服务业的融合，避免错失机会。‘基础在(大)数据、游走在云端、运作在平台、胜出在移动’将帮助企业在产业融合中拔得头筹。”朱晓明强调说。